概要:去年放寒假,学校给我按排了点临时任务,不能及时回乡里去,我就拨通了四叔家的电话想给父母报个平安。这一回接电话的是四婶,我平时爱跟她开玩笑,就想逗逗她,当她问过“你是谁”之后,我说:“我是立娃(她二儿子的小名)啊,这你都听不出来!……”电话那边停了足足有半分钟才传过话来:“你,你不是立娃吧,……你是生子(我的小名)吧。”我心想四婶这次怪怪的,往日说话爽朗泼辣嘎嘣干脆,怎变得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哩。几天后回家,我把打电话逗四婶的事说给了母亲听。母亲这次一改往日的散淡,正色教训我:“你这孩子,都三十多岁的人啦,怎么这么不懂事!她想立娃正想得心里发慌呢,你偏要戳她心窝子。可不敢再开这样的玩笑。”我听了母亲的话,觉得有道理,但没有这么严重吧。为了说服我,母亲提起了当年我上大学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件事。那时候我母亲从收音机里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河南有所大学的楼梯塌了,死了人伤了人。她心里就慌了乱了,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担心我的安危。父亲再三向她解释收音机里说的是河南的大学出事了,你儿子上的是陕西的大学,他在西安不在河南,河南的楼梯塌了怎能伤着你在西安上学的儿子!母亲能想通就是放不下心,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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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放寒假,学校给我按排了点临时任务,不能及时回乡里去,我就拨通了四叔家的电话想给父母报个平安。这一回接电话的是四婶,我平时爱跟她开玩笑,就想逗逗她,当她问过“你是谁”之后,我说:“我是立娃(她二儿子的小名)啊,这你都听不出来!……”电话那边停了足足有半分钟才传过话来:“你,你不是立娃吧,……你是生子(我的小名)吧。”我心想四婶这次怪怪的,往日说话爽朗泼辣嘎嘣干脆,怎变得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哩。
几天后回家,我把打电话逗四婶的事说给了母亲听。母亲这次一改往日的散淡,正色教训我:“你这孩子,都三十多岁的人啦,怎么这么不懂事!她想立娃正想得心里发慌呢,你偏要戳她心窝子。可不敢再开这样的玩笑。”
我听了母亲的话,觉得有道理,但没有这么严重吧。为了说服我,母亲提起了当年我上大学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件事。那时候我母亲从收音机里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河南有所大学的楼梯塌了,死了人伤了人。她心里就慌了乱了,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担心我的安危。父亲再三向她解释收音机里说的是河南的大学出事了,你儿子上的是陕西的大学,他在西安不在河南,河南的楼梯塌了怎能伤着你在西安上学的儿子!母亲能想通就是放不下心,依然坐卧不宁,硬是逼着父亲放下地里的农活到西安去看我。
我问母亲以前怎么没听她说过这件事。母亲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淡本性,说:“那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了反招你们孩子笑话。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慢慢你就会明白的。”为了证明母亲的话,父亲讲了我上大学时发生在家里的另一件事:有一年放寒假前我给家里打了封信,说学校腊月二十一放寒假,我二十二坐车回家。二十二日弟弟就去县城车站接我,一直到天黑也没接着,第二天又去接我,仍然没有接着。这下了母亲急了,按当地的习俗,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讲究家人要齐全,如果这一天谁不在家里准不是好兆头。母亲急得团团转,又是什么事都干不成,原计划腊月二十四蒸过年馒头的,也停了下来,把全家人都发动起来去县城各车站,公路边可能下车的路口去接我。腊月二十四还没有接着。二十五日也没有接着。二十六日我才回家。在我回来之前,家里已经两天没有点火做饭了。多少年后我这个当事人听着陌生得如同别人的故事的时候,我的心颤抖了,我禁不住泪水流了下来。学生时代自以为无所谓的归期的更改,竟给急切盼我归来的母亲和家人带来了如此多的焦虑和担心。现在我只有自责和悔恨了,记得当时母亲并没有过多地责备我,只是说改了回家的日子就得给大人说一声。那时我肯定是不以为然地认为她小题大做,肯定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当然也有自以为是的理由。
这一次,我真的感动了。母爱本是天然生就的感情,需要不间断地释放。当儿女外出求学谋生,母爱就郁积起来,一点一滴的积累,一点一滴的储存。当郁积满一个心的容量,就需要释放和宣泄,这时儿女一个不经意的沟通,就能够疏导这种感情,母亲必然会绽放出温馨绚烂的光彩;如果缺乏这种沟通和疏导,母爱也会寻求宣泄的渠道,这时的母爱在旁人的眼里会显得有失理智,不可理喻,甚至无道理可讲。就如我母亲听到河南的楼梯塌了,就担心她西安上学的儿子的安危,也如我的一个不经意的一个玩笑,会使四婶神情失态,一时间里改变她泼辣爽朗的性格。这里我要告诫那些自以为长大了不需要父母照顾的青年学子,多给母亲报声平安,不要轻易许诺归期,更不要随意更改归期,不然你那盼你归来的母亲的满腔热情会冲决她那脆弱的感情堤坝的。
后来我给学生讲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关于母爱的章节时,讲了我母亲和四婶的事,讲了我时母爱的理解。当时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当让学生讲讲自己的母亲再理解作者对母亲的感情时,教室里早已经是唏嘘呜咽一大片了。过后我了解,那天下课后许多学生跑到电话亭给父母报平安去了。
即使我对母亲有这么些的了解,我仍然无法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性格。我问过母亲,她说的很轻巧:“人的脾性和人的命一样,是天生就的。”我试图从母亲的命运中探寻她性格的成因,似乎找到了一点影子。母亲自幼丧母,据她说继母对她还不错,但毕竟人家又生育了两个孩子,母亲小时候是在她外婆家长吃长住的。我无法想象解放前战争和水灾频繁发生的中原黄河岸边的农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我母亲在她众多的表兄弟姐妹面前注定是个不受欢迎的抢食者。同样是在外婆家寄人篱下,她绝对不会形成林黛玉那样的性格,恰恰相反,她性格里却生成了随遇而安克己忍辱散淡无争的成分。母亲长大后几经周折嫁给了父亲,而我父亲又是一个被他父亲弃养后又被他爷爷赎回养大的苦命孩子。后来为生活所迫,我父亲去了青海修铁路的一个工厂工作,我母亲在天灾人祸的“三年自然灾害”的岁月里,在黄河岸边的“人民公社”里,靠自己艰苦的劳动活养活着赎养我父亲的爷爷奶奶。“低标准”的“人民公社”食堂生活饿死了两位老人,我母亲省下连她自己都吃不饱仅能维持生命的一点点窝头做为交换,央人和她一起草草埋葬了老人。我母亲替我父亲尽完了赡养和安葬老人的义务后,和本家的一个婶子从河南徒步乞讨千里到陕西投奔我的祖父和那个婶子的丈夫。由于至今也说不清的历史原因,当年我祖父和他的堂弟从解放区逃到陕西隐姓埋名住了下来。我父亲也因为说不清家庭背景问题从青海的工厂下放到了陕西农村,当了一名不会务农公社社员。按说这个时候我母亲应该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但祸不单行,我父亲又得了重病,经多方救治,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随时都会发作的偏头痛。后来又有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家庭的重担压全在了母亲瘦弱的肩膀上,母亲在生产队拼命挣工分以维持一家六口人的生计。超强度的体力劳动、匮乏的物质生活和沉重的精神压力,使我母亲积劳成疾,她病倒了。这时正是农村实行责任制的前夕,也就是我写那篇《我的母亲》的年月。到现在父亲才给我们说出了实情,当年我母亲得的是痨病(就是肺结核),会传染性的,虽然治好了,但仍然是结核菌的携带者,她既怕传染给家人又怕儿女媳妇嫌弃,就把病情隐瞒了下来。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不过分亲近儿女和孙辈的良苦用心。
面对命运多舛饱经沧桑的母亲,我还能说些什么呢?面对隐忍强烈的亲情而不能抒发的母亲,我还能说些什么呢?面对散淡喜静烦闹的母亲,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崇高啊,伟大啊,无私啊,这样的颂歌我那目不识丁的母亲是听不懂的;楼房电器席梦思床,这些现代生活设备,我那在土地上劳作了大半辈子的母亲是享受不了的;三世同堂儿孙绕膝哄哄闹闹的天伦之乐,我那隐忍亲情散淡清静的母亲也是消受不了的。我母亲离不开清水绿树新鲜空气葱茏庄稼的田园环境,我母亲离不开她和我父亲艰辛劳作盖起的矮屋和宽畅甚至有点脏乱的农家院子,我母亲离不开时儿从门前穿街而过的羊群和满院咯咯叫着乱跑的鸡子。我父母的粗茶淡饭和老年人必须的起居照应,我那同样生活在农村的弟弟弟媳都给了他们,并且还做的很好。我除了对母爱的理解和感念外,能做的再就是时常的挂念与问候了。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的,也不可避免地有错误和缺点,做母亲的当然不能例外,但她们对儿女的感情绝对是本能的真挚和无私。在她们生活的背后肯定都有儿女们无法知晓甚至不愿让儿女了解的事情,儿女要做的就是理解母亲善待母爱。理解母亲善待母爱,这正是我时常鼓动我的学生写作的一个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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